富爸爸、穷爸爸如何影响子女收入差距

降低收入不均，缓解因收入分配不均带来的一系列社会矛盾是我国当前重要的发展命题。我国总体物质生活水平的提升取得了卓越的成效，但收入分配不均现象仍不容忽视。一方面，最富有的10%家庭占有我国57%的收入份额（中国家庭金融调查与研究中心，《中国家庭收入不平等报告》，2012），衡量收入不均的基尼系数也一直高居不下；另一方面，部分低收入群体的贫困问题依然存在，按2011年提高后的贫困线标准，中国还有1.28亿的贫困人口。

更为严峻的是，大量的文献证实收入地位存在代际之间的传递现象。这种收入的代际传递将同时导致收入差距在代际间发生传递。如果高、低收入家庭在收入分配中的优势和劣势地位通过代际收入的传递影响子女的收入地位，则预示下一代收入分配格局将会受到当前收入分配格局的影响。在对收入分配格局的动态调整中，收入差距代际传递的作用不容小觑。

家庭收入高低缘何影响子女收入

基于以上背景，本文研究父辈收入地位如何影响子女的收入差距。家庭的收入地位能够通过两条路径影响子女的收入。一方面，家庭收入地位的差异将导致高、低收入家庭的子女之间形成人力资本、职业类型等特征差异。高收入的家庭的收入约束较弱，能够为子女提供更多的投资。由父辈收入差距造成的子女人力资本投资差异，将使得子女成年后形成人力资本特征的差异。此外，家庭收入背景的差异将造成子女职业类型的差异。另一方面，低收入家庭处于社会的弱势地位，如果劳动力市场不完善，存在基于家庭背景的收入决定机制差异，高收入家庭的子女相对于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将拥有更高的收入回报。在极端完善的劳动力市场环境中，制度不会阻止人们获得与他们才能相称的地位，所以拥有同样特征的两个劳动者，在这样的市场中会获得相同的特征回报。反过来说，如果拥有同样特征的劳动者在劳动力市场中得到不同的收入回报，则从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劳动力市场的不完善程度。

本文同时考虑父辈收入水平对子女特征差异和回报差异的影响，试图回答哪一种差异是造成高、低收入家庭子女之间存在收入差距的主要原因。如果由家庭收入背景带来的子女收入差距，主要来源于子女间教育水平等个人特征的差异，那么对低收入家庭积极的转移支付政策，将能够有效地减轻低收入家庭收入约束对子女投入的限制，从而有效地缓解这类收入差距的形成，减弱社会阶层的固化趋势；如果这类收入差距，主要由劳动力市场对高、低收入家庭子女人力资本等特征的回报差异所造成，则立足于完善劳动力市场的公共政策能够更有效地缓解这类收入差距的形成。

我们使用基于工具变量分位数回归的反事实收入分解方法来分离以上两类差异在高、低收入家庭子女收入差距中的作用。我们首先构造如下分布：如果低收入家庭子女拥有和高收入家庭子女相同的特征分布，低收入家庭子女的反事实收入分布。我们分解出两类差异对子女之间收入差距的贡献：反事实收入分布和低收入家庭子女收入分布的差异反映出特征差异对收入差距的贡献，而反事实收入分布和高收入家庭子女收入分布的差异则反映出了回报差异对收入差距的贡献。

我们的实证分析发现，在整个收入分布上，高、低收入家庭子女之间存在的特征差异都是造成收入差距代际传递的主要原因。以回报差异为代表的劳动力市场不完善现象存在，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收入差距在代际间的传递现象。在高分位点处，特征差异几乎解释了全部的收入差距，而回报差异仅在低分位点处起作用。

“富爸爸”子女收入是“穷爸爸”子女的1.76倍

本文使用的数据来自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和中国预防医学科学院联合执行的中国经济、人口、营养和健康调查(CHNS)。CHNS约每隔3年进行一次调查，跨越1989年至2009年共8期截面数据。

我们使用子女在15至18岁期间父亲的收入地位来衡量子女成长时期的家庭收入地位。家庭收入地位以父亲收入水平在该期收入分布中所处的分位数衡量，是父亲相对于CHNS中所有样本而言所处的真实收入地位。我们首先得到在子女15至18岁期间父亲在所有收入样本中的收入分位数，再将父亲的收入分位数信息与他们子女成年后的收入、职业和相关人口学信息进行匹配。我们将父亲收入位于20%分位点以下定义为低收入家庭，父亲收入位于80%分位点以上定义为高收入家庭。在剔除了关键变量缺失的数据之后，我们共得到2677对父亲子女样本。

决定收入水平的特征变量包括受教育年限、工作经验、工作经验的平方、工作单位的性质（是否国有企业）、性别、城乡户籍、是否拥有小手工业或小商业、样本省份哑变量和样本取样年份哑变量。本文选取社区（村）的教育指数作为教育水平这一内生变量的工具变量。社区（村）的教育指数由CHNS提供。

按照上文提到的家庭收入地位定义标准，我们有393个样本属于低收入家庭，767个样本属于高收入家庭。高收入家庭中，父亲平均年收入为11683.56元；低收入家庭中，父亲平均年收入仅为727.83元。随着收入分位点的提高，收入的标准差也在增加，层内的收入差距扩大。

简单的统计描述可以看出，在不同收入地位的家庭中成长的子女之间存在显著地收入差距。从表1对子女样本平均收入的描述统计可以看出，父亲收入位于收入分布最底端20%，其子女平均收入为6732.192元；而父亲收入位于收入分布最顶端的20%，其子女平均收入为11856.34元，是低收入家庭子女收入的1.76倍。

伴随着高、低收入家庭的子女之间存在的收入差距，两组子女之间同时存在显著的特征差异。从人力资本的角度，高收入家庭子女拥有更高的教育水平。表1中，高收入家庭的子女平均受教育年限显著高于低收入家庭约2.05年。具体的，“富爸爸”的子女，拥有中等职业技术和大学及以上学历的比例均大于“穷爸爸”的子女。收入位于最底层20%的家庭，他们的子女拥有中等职业技术和大学及以上学历的比例分别为9.41%和3.05%，均显著低于“富爸爸”子女对应22.95%和21.78%的比例。同时，高收入家庭的子女，平均来看，他们的父亲和母亲也拥有更高的教育水平。从职业的角度，高收入家庭中约9%的子女工作单位为国有企业，而低收入家庭这一比例为2.8%，高、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在就业单位类型上同样存在显著差异。此外，与中国的城乡二元结构现状相符，高收入家庭的城镇户籍比例更大。从表1中还可以看出，高、低收入家庭的子女间年龄、工作经验、性别比例、父亲的年龄以及拥有小手工业和商业的比例等方面没有显著差别。

实证分析

要准确分解特征差异和回报差异对子女收入差距的贡献，首先要求我们对两组子女的收入决定方程进行准确的估计。在估计过程中，我们使用社区（村）作为教育水平的工具变量。

工具变量分位数回归的部分结果可见，高、低收入家庭子女之间也存在着特征回报的差异。具体来说，收入决定方程中教育水平、工作经验、拥有小商业或小手工业以及在国有企业工作这四个变量在各个分位点上的系数。系数是在[0.05，0.95]分位点区间中以0.01为步长共91个分位数处，通过工具变量分位数方法估计得到。可见，高收入家庭的子女教育回报率随着分位数的上升减小，低收入家庭的子女教育回报率随着分位数的上升增大，高、低收入家庭子女的教育回报率差异主要体现在低分位点处。对工作经验而言，高收入家庭的子女工作经验回报，同样随着分位数的上升而减小，而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工作经验回报在不同分位点上平稳波动。约中位点以下，高收入家庭的子女获得更高的工作经验回报；约在中位点以上，低收入家庭的子女获得更高的工作经验回报。几乎在所有分位点上，拥有小商业或小手工业对高收入家庭子女收入的贡献都大于低收入家庭。不论是高收入家庭还是低收入家庭，子女在国企工作都能获得更高的收入水平，但对低收入家庭子女而言，国企工作对收入水平的提升程度更大，这一作用在所有分位点上都存在。

估计收入决定方程后，我们使用基于工具变量分位数回归的反事实收入分解方法，分别估计特征差异和回报差异对高、低收入家庭子女之间收入差距的贡献程度。

研究表明，对这部分子女而言，当低收入家庭子女拥有与高收入家庭子女同样的特征变量分布时，他们的收入水平依然低于高收入家庭的子女。而这部分通过改善个人特征依然无法消除的收入差距，则可以解释为拥有相同个人特征的情况下，低收入家庭的子女获得的总的特征回报低于高收入家庭的子女。

从我们关心的子女收入分位点上看，三类收入的估计值以及特征差异和回报差异对收入差距的贡献比例。在所有分位点上，特征差异的贡献都大于回报差异的贡献，并且随着分位数的上升贡献率逐渐增加。在40%分位点处，回报差异效应的贡献约占20%，随着子女收入分位点的上升，回报差异效应的作用逐步下降。在60%分位点以上，回报差异效应的作用由正转负，但在统计上并不显著的异于零，说明在这一分位数区间中，回报差异效应并不存在。相对应的，特征差异效应至少解释了约80%的收入差距现象，对位于收入分布60%分位点及以上的子女，特征差异解释了全部来源于家庭收入背景的收入差距。

启示

本文通过研究父辈收入如何影响子女之间的收入差距，探讨代际收入差距的传递路径。基于工具变量分位数分解方法，我们分离出高、低收入家庭的子女间存在的收入差距多大程度上能够被子女之间存在的教育水平、就业单位差异等特征差异所解释，又有多少由这些特征的回报差异解释。使用2677对家庭与子女匹配样本，我们的研究显示，高、低收入家庭的子女，他们之间的收入差距主要来源于教育水平、工作经验、工作单位性质等特征差异；两组子女间的回报差异存在，但主要影响低分位点处子女之间的收入差距，对高分位点处的收入差距影响有限，高分位点处子女之间的收入差距几乎能够完全被特征差异所解释。

我们的研究表明：要从整体上降低由父辈的收入水平差异造成的子女间的收入差距，使低收入家庭的子女能够摆脱低收入“陷阱”，需要致力于减小因家庭收入差异造成的子女特征差异，这需要社会为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创造更多提升个人能力的条件和空间。一方面，低收入家庭受到更强的收入约束，能够用于进行子女投资的资源较少，这是造成高、低收入家庭的子女之间存在特征差异的主要原因。但另一方面，低收入家庭的子女在成长过程中是否拥有等同的教育机会、在劳动力市场中是否拥有等同的就业机会也是决定他们能否消除特征差异的重要因素。从减小特征差异的角度，除了改善低收入家庭的收入困境，加强转移支付外，为低收入家庭子女提供公平的教育机会和就业机会也是非常重要的。当然，降低劳动力市场中基于家庭收入背景的回报差异现象，也能够从一定程度上缓解收入差距，只是其影响程度并不及降低高、低收入家庭子女之间特征差异的作用。

注：

本文改写自《经济学（季刊）》2014年第4期，原题：“富爸爸、穷爸爸和子代收入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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